第五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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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沈文度跪着地上,他身后站着清远侯几个凶神恶煞、虎视眈眈的子侄。皇上坐在龙椅上,怒不可竭地指着文度责问道,“沈文度!你给朕说清楚!你当时为何会在案发现场?叶勋那狂徒竟然当街杀害了我朝股肱砥柱,你还护着他!你是何居心?你是朕的亲信,既然不忘你的旧主就和他一起去吧!”

    “皇上,卑职冤枉!”文度辩解道,“卑职对皇上绝无二心!对您的忠心可鉴日月!臣只是想将他带回来,交由司法部门,好好审问,给侯爷和其家人一个交代!”

    文度身后侯爷的家人个个虎着脸,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甚满意。

    “朕问你,大清早的,你怎么会出现清远侯府门口?难道你与叶勋是同谋?”皇上故意问道。

    文度连连摇头,“皇上,卑职不是!卑职之所以会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是因为……”文度面露难色接着说道,“前一夜,卑职是和叶勋在一起喝酒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和他一起喝酒?你不是跟他之前已经恩断义绝,不再来往了吗?怎么又凑到一起了?之前你们一直在诓骗朕?”

    “请皇上明鉴,卑职绝对不敢诓骗皇上!那一日是我干儿子陆大鹏的两周岁生日。卑职去了叶勋府上。因为和叶勋心存芥蒂,所以心里不是很痛快,酒喝得有点多,后来其他人都回房睡了,就只剩下我与叶勋两人。借着酒劲我们也把之前的事儿聊开了。后来聊到了清远侯。叶勋说他可以打赢他,并且一定会一雪前耻。我不信,说他吹牛,既然你能打赢他,为什么他如此挑衅羞辱你,你都不隐忍不发?叶勋也许被刺激到了,说他明早就去侯府,要与清远侯当众比试。卑职只以为他是酒后之言,没有当真。天快亮了,我不知什么时候,趴着桌子上睡着了。醒来后叶勋就不见了。四下也没找到,我便想起他说过的话,就去了侯府……”文度说完事情经过,故意避重就轻地说,“卑职的确有罪,如果叶勋不是与我喝酒,如果不是谈到侯爷,如果不是我出言刺激他,也许不会发生今天的惨案!”

    皇上也跟着他说道,“你……是你跟他喝的酒?酒后还聊了与清远侯比武的事?你是要气死朕吗?来人!”

    兴旺上前一揖,“皇上!”

    “你去叫门前侍卫带着刑杖进来,给朕狠狠打这个……”皇上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词,想了一会才说,“成事不足的东西!”

    文度跪在地上,被两名侍卫用刑杖在后背上打了十几下,文度疼得身上、额头已经渗满了汗珠,清远侯的人竟然不为动容。皇上心里有些着急,冲一旁的兴旺使眼色,兴旺不知为何今天反应特别迟钝,根本没有领会皇上的意思。皇上怕文度真被两名不知轻重的侍卫打死,便只得自己来,“沈文度,亏得朕如此信任你!你平时办事还算得力,可这次怎么这么糊涂呢?你……知错了没?”

    皇上意图过于明显,文度虽然疼痛难忍却依然觉得有些好笑,“卑职……知错了!”

    清远侯的干儿子是个聪明人,见皇上不忍心沈文度受罚,便做了顺水人情,上前跪下道,“皇上,此事与沈大人无甚大关系,请皇上不要责罚沈大人了!”

    其他几个人见他跪下,也跟着跪下,“皇上,沈大人并无大错,饶了他吧。”

    “请皇上饶过沈大人!重惩凶犯!”

    “对,重惩凶犯!”几个人一起附和道。

    皇上从心里松了一口气,装作漫不经心地对两名侍卫说,“你们住手吧。”

    两名侍卫停下手里的刑杖,文度喘着粗气伏在地上,给皇上磕头,“谢……皇上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若不是侯爷的家人替你求情,朕定不会如此轻易饶过你!还不谢谢人家。”

    文度忍痛爬着转过身,“谢谢几位大人为在下求情。”

    叶勋抱着膝盖坐在监狱的一个角落了,闭目养神。听到监狱门响他睁开眼睛,见是文度,抬脸望他道,“你来了?外面什么情况了?皇上……是不是特别生气呀?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?你知道你自作主张给皇上添了多少麻烦吗?皇上一天一夜都没合眼!你怎么跟他交代?”文度瞅了他一眼恨恨地道。

    “我压根都没打算再面对他,还不是因为你!好了,不提了。我不埋怨你,你就不要怪我了。外面到底什么情况?你如实告诉我,没关系,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,我知道现在我的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文度没有接他的话,而是问道,“昨晚睡得怎样?”

    叶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,然后抱怨道,“你还说呢,这个地方好吵!一晚上鬼哭狼嚎的,扰得人无法睡觉。旁边那个人‘呜噜呜噜’叫了一晚上,我一句都没听清楚他在叫什么。”

    文度走近他,带着戏谑的笑,“他呀?昨天刚被拔了舌头。”

    “拔了…舌头?”叶勋不敢置信。

    “是,不是割的,是用铁夹生生扯下来的。”文度一边说,一边表情凶残地做了一个扯的动作。

    叶勋吓得捂着了嘴,然后忍不住骂道,“你们锦衣卫真他妈没人性!”突然,他意识到什么,偷眼看文度,“你们不会也这样对我吧?文度,别看我这个人从小没少挨打,其实我最怕疼了。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,你能不能让我死得痛快一点?”

    “哼哼…这就怂了?我们北镇抚司一百多种酷刑,还想让你都尝试一下。”说着,文度故意摸了摸叶勋地衣服,“你的衣服这么白,跟这监狱不太搭呀?”

    叶勋脸色吓得惨白,抓住文度的袖子,“文度,不要!别说一百多种,一种我都受不住!咱们兄弟一场,能不能让我死得有尊严一点。”

    文度低头笑一笑,“这会把我当成兄弟了?哼!不会的,吓你的!”

    叶勋松了一口气,瞪着他道,“好玩吗?”

    “但是……”文度表情有些沉重地说,“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。形势很复杂,皇上首先要撇清和你的关系,不能太维护你。另外,皇上暂时不能和他们撕破脸,必须先稳住他们,然后一步步把他们的兵权撤了。所以现在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们是要求把我交给他们吗?”

    “嗯,他们提出了这个要求。”文度点点头。

    叶勋咽了口唾沫,深吸一口气,装作无所谓地说,“交就交吧。反正是死,管他怎么死呢!”

    “他们那帮人怎么能让你那么轻易就死了。你到了他们手里,肯定会被折磨得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”

    叶勋低着头喉结在轻轻地颤抖着,过了一会他有些负气地说,“反正我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,你们要怎样,自己看着办吧!”

    “叶勋你什么态度?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北镇抚司监狱!我的地盘!”文度拍着胸脯有些得意地道。

    叶勋有些心虚,“我…也没说什么呀?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交出去?”

    “交给谁?”

    “‘王爷侯’的那些子侄属下呀?”

    “皇上…没有答应。”文度笑道。

    叶勋抬起眼睛瞪着他,“沈文度!你今天是不是有毛病!”

    “我之所以这样是想让你心里平衡一点。我们现在这个结果是不太好,但比起刚才那两个是不是还要好一点……”

    “沈文度!你能不能痛痛快快的说,你要急死我呀!我到底怎么个死法?”

    “皇上推说这次案情重大,必须经三司会审,走司法程序。”见叶勋面容稍缓,文度又接着说,“你也不要高兴太早,皇上虽然拒绝把你交给他们,但是经不过侯爷那几个子侄天天请求,答应他们每天来两个人‘问候’你,以解他们心中怒火。你知道他们家的人各个如狼似虎的,要坚持到皇上那边完事,也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“这得多长时间?就不能给我来个痛快的吗?”叶勋不甘心地问。

    “给你点毒药,就说你狱中暴毙?”

    叶勋使劲点点头,“对!我自己来也行,可以说我畏罪自杀。我多活这些日子算我赚的,我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想什么美事?这样一来,那边不好交代,他们不出了一口气,皇上行动起来就会很麻烦。另外,皇上还想留你一条命。”

    “我现在自杀都是想美事,还想活命?你们不要徒劳了。我根本不可能活!”

    “不试试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“我要见我家夫人,跟她交代一下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交代后事呀?我说了,我们会全力保住你的命,你得有信心。”

    叶勋看了他一会,“不是。我是想趁现在我还囫囵,见见她,等我以后人不人鬼不鬼时,她见了会心疼的。”

    文度点点头,“行,我会去安排。”

    “文度,我觉得你应该找个人成家。有媳妇的感觉真的挺好的。她会实心实意疼你、爱你,给你暖被窝,给你生孩子,给你搓背……就好像漂泊不定的船只终于靠岸了,心里会很踏实。”

    文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“对了,从你结婚咱们再也没有推心置腹地聊过天。我一直都想问你,你真的爱你家夫人吗?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会这样问?”叶勋很不解。

    “我们都觉得你和夫人如今恩爱异常,如胶似漆不太合常理,毕竟你们以前关系那么恶劣。但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解释。皇上说,你这个人就这样,爱得是你夫人这个称谓,换谁都一样。”

    叶勋摇摇头,“你们怎么会这么想?我真的很爱我家夫人,和她成婚这几年可以说是我短短人生中最幸福的几年。说了你们也不懂。嗯……我问你,你特别伤心,委屈时会哭吗?”

    “啊?大男人哭多丢人?”

    “是你不想哭?还是怕丢人才隐忍不哭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文度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,“为什么要问这个?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举个例子。我想说的是,以前我也和你一样,我想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吧,什么事都自己扛,表面上硬得像一块铁板,但其实每个人的心都是柔软的,你需要有一个人把你心上面覆盖的厚厚的壳给剥去。这个人她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,疼你爱你到骨子里,你在她面前可以放下所有顾忌伪装,可以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,像一个孩子一样撒娇、任性、无理取闹……”说着,叶勋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忍不住笑了。

    文度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,“夫妻两人真的可以这样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别人,反正我和我家夫人就这样。我觉得…我真的好幸福呀!”

    文度带若莲来到了监狱,他对若莲说,“你们慢慢聊,我先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看着文度离去,若莲向叶勋伸出手,叶勋双手将它握住。若莲脸上挂着温柔的笑,眼里却都是心疼,“他们打你了吗?”

    叶勋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这样?你和那位侯爷有多大仇恨,你要去杀了他?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说来话长。你就别管了。家里就拜托你了。”

    若莲还纠结在这个的问题上,“我知道你的为人,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人,为什么?”

    叶勋摇头不说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皇上让你做的?”

    叶勋看着她,嘴唇动了动没说话。

    若莲会意道,“我就说吗。既然是皇上让你做的,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
    叶勋摇头,“侯爷在朝廷的势力盘根错节,皇上想保也保不住我。另外,本来皇上是让我去暗杀的,但是我不愿意,皇上全盘计划都被我打乱了,正生我气呢。所以,不要心存侥幸,我绝无生还可能。以后就辛苦你了,皇上…应该不会不管你们。”

    若莲细细地端详着他,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。看着看着,眼泪止不住掉下来,放在叶勋脸上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……

    叶勋用脸在她手心里蹭着、磨索着,哑声道,“别这样。我已经很知足了。我昨天还和文度说,活了二十六年了,和你在一起的几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。真的特别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家,给了我那么多爱……”

    若莲点点头,含泪哽咽道,“那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、最快乐的日子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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