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 曹操的立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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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其实刘备并不喜欢这样的排场。

    历史上他在益州称帝之后,因关羽之死发兵东吴,所过之处,皆是跟从前一样,随军与士兵同甘共苦。

    但当时的情形跟现在有很大差别,当时刘备还不强大,地位也不是很稳固。

    因此讲究也没那么多, 以前怎么样后来还是怎么样。

    而如今他是名正言顺从刘虞手里接下来的帝位,根基稳固,势力庞大,很多东西都要讲究一个排场和礼数。

    即便是他不想这样,朝廷一些官员也必须时时刻刻纠正,因为这属于礼仪的一种。

    帝王得有帝王的威严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权力, 同时也是一种束缚。

    否则的话,像太常卿这样掌管礼仪和祭祀的官员,就会站出来说教他。

    事实上这个排场已经算是极尽压缩了。因为按照蔡邕写的《独断》中记载, 帝王仪仗又称为卤薄。

    卤薄规模分为大中小,有大驾、法驾以及小驾,即便是规模最小的小驾,也有上千人跟随,而规模最大的大驾,有数万人跟随。

    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刘备现在只有几百仪仗队跟着,已经算是汉朝皇帝出行的时候,规模非常小的队伍。

    马车前面有执金吾开道,这些执金吾便是天子卫队,侍卫统领便是许褚,明晃晃钢甲耀人眼目。

    在抵达曹操队伍约二十多丈处的时候,最前面的执金吾卫队左右让开,露出六驾马车。

    刘备就坐在马车上,因为有巨大的伞盖, 也就是他幼年时曾说要羽葆盖车的那东西,因此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隐隐当中,并没有被太阳晒到。

    如果站在车下跟刘备说话, 由于俯视和仰视角度的问题,就会感觉到一种十分强大的天子威严,居高临下,压迫而来。

    虽然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气势、威压这种东西,但上位者的权力,本身就是一种压迫力,令人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但刘备却并没有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跟曹操对视,而是缓缓站起身,向着许褚招招手。

    许褚略微犹豫,扭过头看向另外一位侍从,那侍从便牵着一匹白马过来。

    的卢马。

    刘备走下车,他没有穿天子服袍,而是一身铠甲,腰悬双股剑,乃是将军打扮。

    轻抚着一丝不染杂尘的马颈,的卢同样亲昵地用脑袋噌着刘备的手,一个翻越, 便轻松跳上了马背。

    虽然久不亲自上战场,但曾经的那种熟悉感还在。

    “陛下”

    许褚犹豫道:“不要犯险。”

    刘备笑了起来,说道:“仲康放心, 朕自黄巾以来,经历大小战不下百次,犹有何惧之?你跟在我左右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唯。”

    许褚见劝不动,只好跟随。

    远处同样警惕的还有典韦,作为曾经刘备的保镖,虽然已经成长为独自领军的大将,但依然关注着刘备的安全。

    几乎是在刘备弃了马车自己过去之后,典韦一时心急,直接提着两只短戟奔跑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大兄。”

    曹洪注意到远处典韦独来,怕敌人有诈。

    曹操摆摆手: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此刻刘备坐上了的卢马,双腿轻夹马腹,的卢踏步前进。

    双方距离约二十多丈,也就是五十多米,还是有点远,刘备命令仪仗队留下,自己与许褚过去。

    见此情形,曹操也命令自己麾下士兵原地别动,让曹洪跟随自己,二人迅速靠近。

    很快两人就在中间相会,隔了约三丈距离,停下脚步,目光对视。

    “孟德!”

    刘备坐在了马上,眼中情绪复杂,看着曹操。

    自十八路诸侯讨董,其中十余路诸侯在董卓逃遁关中时,全部撤离之后,他曾经以为曹操孙坚鲍信公孙瓒是最后忠臣于大汉的关东诸侯。

    只有他们四个人跟着自己去了关中。

    可现在呢?

    除了孙坚还能维持初心以外,曹操公孙瓒鲍信,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至少公孙瓒差点和他闹翻,曹操现在已经与他对立。

    天下五君,名存实亡。

    相比于刘备的感慨,曹操的感慨则更加真实。目光中的复杂情绪,远比刘备多得多。

    从一個白身,到如今已经是天下至尊,这样的转变,如何不能令人敬佩。

    奈何双方对立,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呀。

    “玄德!”

    “放肆!”

    曹操一开口,许褚拔出刀来大怒道:“敢对陛下不敬?”

    曹洪也连忙拔出刀来与许褚对峙。

    刘备说道:“仲康,不得无礼,孟德乃是故人,故人相交,称呼表字无妨。”

    古代皇帝的表字流传其实极少,除了那些打江山的皇帝以及李煜字重光有明确记载外,大部分皇帝都没有表字流传。

    这是因为皇帝身份尊贵,常人不可能称呼他们的表字,且还有一些原因,如很多皇帝年龄很小就继位,没有举行冠礼,自然也就没有取表字。

    因此像刘备这样有表字的皇帝其实很少,而作为皇帝,是不可能被人以表字称呼,要说天子、陛下、国家之类的尊称。

    所以曹操称呼刘备的表字而不是陛下,是对皇帝的大不敬,许褚自然愤怒。

    曹操冷眼看着刘备举动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等刘备制止了许褚之后,他才缓缓开口说道:“玄德邀我来阵前一叙,不是想在我面前摆天子威风的吧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不是。”

    刘备摇摇头道:“我来邀故人相聚,自然是希望能够说动孟德,即便不能说动,叙叙旧也好,因为大战开启,便是不死不休。”

    谷言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曹操来了兴趣,笑道:“玄德打算如何说动我?”

    刘备目光真诚地看向他道:“当年讨伐董卓,袁绍袁术等关东诸侯畏惧不前,唯独孟德文台等人跟随,此乃忠义之事,为何到了今日,尔等要反叛朝廷,割据一方而称诸侯呢?”

    曹操沉默片刻,说道:“玄德不也是曾经割据,后来篡夺天子之位吗?”

    “我这是先帝传位于我!”

    刘备面容刚毅,两撇八字胡随着他的话语而不断上下抖动,严肃说道:“难道孟德也以为我是那种逼迫天子的小人?”

    曹操默然,过了许久才道:“我虽然不知道先帝为什么传位于你,但我确定必是陈子归设的计策。”

    刘备认真说道:“或许吧。但我绝没有逼迫过先帝,若是我有逾越之举,满朝文武都不会臣服于我,难道孟德信不过我,还信不过满朝老臣,信不过文先公,子柔公,颖伯公他们?说到底,也只是因为你已经变了,变得为一己私欲了。”

    曹操怒然道:“对,我是变了。凭什么,凭什么你刘玄德不过是白身出身,就可以夺得天下。我家时代官宦,就不能够有所作为?大丈夫处事,就该驰骋宇宙,纵横寰宇,终日蝇营狗苟,与朽木腐草何异?”

    刘备也怒道:“曹孟德,你世食汉禄,本就应该报效国家。现在却变成这样,割据一方以为雄,实则草寇尔。枉为汉臣,枉食君禄。当年你讨伐董卓,亦是忠义之辈,而今你再看看你自己,大丈夫处事,无始终者,又何德何能称之为英雄!”

    曹操冷笑道:“我用不着你来说教。”

    刘备的老毛病又犯了,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初陈暮说过,曹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,迟早有一天会犯上作乱。当年不信,现在又怎么会不知道了呢?

    可心中的那点义气,天下五君时的豪气,依旧留存在他心中,挥之不去,仿佛变成了一个执念,他希望曹操能够依旧忠心朝廷。

    毕竟,那时候的他们,意气风发,每一个都梦想着迎回皇帝之后,治理好这个已经破败不堪的国家。

    所以他很愤怒,愤怒于曹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虽然感情不似关张陈那样同生共死,但亦是多年知交,从黄巾起义就曾经共同并肩走战,为何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呢?

    胸膛起伏不定,过了许久,刘备才平静下来,缓缓说道:“是我过激了,孟德,我向你道歉。”

    曹操亦目光平静道:“谁都有不高兴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刘备摇摇头,似乎要把脑中繁乱的思绪抛之脑后,过了片刻,轻声说道:“孟德,离别之前,我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知道,伱的志向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的志向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玄德的志向是什么,我想先听听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志向吗?”

    刘备目光望向远方,轻松喃喃道:“我曾经听四弟说过,人生大丈夫,死不足惜,最怕的就是没有远大的志向。我已经是帝王,剩下的,便是一统华夏,让大汉子民吃得饱,穿得暖,足矣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的我,又何尝不是这样?”

    曹操深邃的目光看向天边,四十八岁的曹操就坐在那里,深情的目光望去,满眼都是自己二十岁的身影。

    出身于官宦世家,年纪轻轻就以孝廉入仕。

    曾悬五色棒以治法律,也曾上书朝廷劝谏天子,后领禁兵以讨黄巾,也有过一怒而刺杀董卓。年轻时一门心思想报效国家,等到自己握有一块领土,不知道什么时候,心思就已经变了呢?

    变得争权夺利,变得想要往上攀爬,在这乱世当中,朝廷崩溃已成定局,前汉末年的景象再次重演,世祖光武皇帝能够振兴大汉,自己,又何尝不能够做到那一步。

    只是奈何,既生我曹操,又何必生你刘备?刘氏江山已经四百年,到了今时今日,先有高祖打下江山,又有世祖中兴大汉,现在再来一位刘姓。

    难道这天下注定归你刘姓,凭什么不能轮到他袁氏,又或者我曹家?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,哪怕谁都会死,亦要死得壮烈!

    曹操的表情复杂,难掩心中的情绪,长呼一口气道:“玄德,我最后再称呼你为一句玄德。当年洛阳同席,天下五君,我年长几岁为兄,你为弟。你或许也很失望明明那时我如此忠于汉室,而如今我却此般,你道为何?”

    “为何?”

    “因为我见这江山破败,所托非人。那桓帝康帝,本就是无能昏君,闹到今日这般田地,他们难道没有错?”

    “这一点我不否认,二位先帝确实有错!”

    “我世食汉禄,本该报效朝廷。但朝廷又什么时候需要过我报效?当年宦官乱政,我上书劝谏,反被呵斥,那时我就已经对朝政心灰意冷,对朝廷失望至极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呢?”

    “所以我才起兵讨伐黄巾,除掉董卓,想要匡扶汉室,看看这大汉新的天子,是否能够能有所作为,不像之前的昏君一般,只知道勒索钱财。”

    “孟德的意思是,伯安公让你失望了,我让你失望了?”

    刘备的目光愈发寒冷。

    从法理上来说,刘虞是光武帝长子的后代,同时也是太子的后代,可谓是嫡子嫡孙,继承大汉皇室名正言顺。

    而刘虞又把皇位让给了他,哪怕世人颇有微词,但它存在程序正义,那就是合法的。

    如果曹操依旧是朝廷忠臣,就应该效命于他才对。可现在却拥兵自固,派大军与他抗衡,就说明曹操已经没有了忠君的思想,要与他叛乱到底。

    这是刘备无法容忍的事情。

    若是曹操是因为别的而叛逆,未尝不能说服于他,就像公孙瓒那样,最终和平解决一切问题,谁也不希望大战一起,生灵涂炭。

    可现在曹操不承认刘虞和他刘备,那就意味着曹操已经生出叛逆之心,认为皇帝人人可做,要学陈涉吴广张角了。

    虽说刘邦亦是平民打下的江山,但大汉四百年,根深蒂固,哪怕如今已乱,可朝廷还在,正统也还在!

    那么在道义上,曹操就不是因为朝廷的失责而要起兵纠正朝廷的过错。而是想要自己当皇帝,这就是与刘备朝廷的在根本上形成对立。

    简单来说,如果双方是因为某些分歧,比如朝政、军事以及其它方面的原因,那么都可以商量。

    曹操只要同意归顺朝廷,升官加爵,让他征战四方,都可以谈。

    可要是曹操并不是这些分歧,而是认为大汉应该要灭亡了,还不如学刘邦那样重新创造乾坤,自己再建立一个别的朝代,那双方就完全处于立场分歧,无法相容。

    正如和联胜只有一个龙头,一旦其中一个候选人要搞新和联胜的时候,那自然就成为了所有人的公敌,因为谁也不会允许分裂。

    然而面对刘备的询问,曹操许久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刘备就这样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也看着刘备。

    只要曹操说自己是想当皇帝,那么这场战争,就是你死我活,不死不休。

    但曹操目光深邃,只是看着,过了很久,才缓缓说道:“玄德,你治理这江山,很好,我从未对你有过失望只是”

    只是我终究迈不过那道坎呀。

    这一刻。

    曹操的心情,无比复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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