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 惨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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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刘备并非没有派人去联系朱儁。

    他一边进军,一边派了信使前往安邑,以确定朱儁是否真的在拖着牛辅。

    可惜时不待我,他没办法前往安邑支援,只能继续进军。

    原因也说了,距离和时间不够,去找朱儁就意味着失去一个偷袭长安的机会,粮草也不足以支撑联军抵达安邑。

    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往长安进军。

    大军从郑县北面的渭河过河,抵达了下邽县,这地方就是后世的渭南市北部,只要从下邽县西部过了泾河,就抵达了左冯翊县。

    下邽县的百姓并没有撤离干净,长安的人口本来就不少,忽然又涌来百万洛阳百姓,周边就显得更加拥挤。

    哪怕徐荣想要坚壁清野,也得看看长安周边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给他挪。

    除非他搞大屠杀。

    但即便徐荣丧心病狂到学曹操,可也没那么多兵力去做这件事,所以包括下邽、左冯翊、阳陵、长陵等地都是人,这是没办法的事情。

    下邽县城内得知联军杀来,守军直接逃跑。街道上一片兵荒马乱,有钱人家早就逃走了,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穷人。

    联军士兵步入城内,看到的是一副相当凄惨的景象,各处街巷里,墙根下,密密麻麻,坐着躺着逃难过来的人;这些人蓬头垢面,衣衫褴褛,面无表情,空洞的眼睛也完全没有任何神采,只是呆滞地望着前方。

    城内遍地都是污水,污水里连只老鼠都没有,因为城内能吃的已经吃完了,除了腐烂发臭的死尸以外;还活着的人,也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,没有一丝丝人身上应该有的活力与气味。

    董卓将洛阳百姓迁到长安,却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,随意将他们丢弃在长安周边的城市里,京兆尹一夜之间涌现出那么多人口,不管是从任何角度都难以消化。

    哪怕是地主庄园经济,关中平原的田地就那么多,而且又是冬天,根本不需要这些人,大量的人口如牲畜一样,最先死的是老人和小孩,然后就是妇女。年轻力壮的也许还能参军或者当奴仆,可更多的人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冬天。

    在守军撤离之后,城内仅剩的一点秩序也被打破。街上到处都是打砸枪杀,哪怕是联军进入城里,很多人都对他们视而不见,与其在这个冬天冻死或者饿死,还不如在临死之前做点什么,不至于死得太惨。

    刘备脸色极为难看地四处扫视城内如末日般的景象,他完全没有想到董卓把人口迁移到长安之后,会是眼下这般光景。到处都宛如人间地狱一样,小县城里,充满了惨剧。

    他就不明白,既然董卓完全不需要这些人,那为什么一定要强行将他们迁移过来,任其自生自灭?

    就为了不让关东军得到这些人口?

    如此行径,跟禽兽有什么区别?

    “大哥,你看。”

    关羽忽然拉住刘备,指向不远处。

    刘备寻声看去,看到在东面的墙根下,有一个女人。

    那女人屈着腿跪坐在墙边的泥地里,披散着漆黑肮脏结绺的头发,一身的袄裤早已经滚得烂污糟,一手掀着扯线爆絮的黑袄子,一手把个干瘪瘪的胸脯朝怀里的孩子嘴里塞。

    那孩子细得篾条一样的小手曝露在寒风里,手指就象鸡爪一样蜷缩着,细得像是骨头,两眼紧闭,没有血色的脸蛋和嘴唇都泛着一层青灰色。

    任凭母亲如何撮弄,他都没有半点的反应,黑黑的乳投一遍遍地塞进他的嘴里,又一遍遍地从嘴角滑出来......

    “这......”

    刘备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。

    愣在原地许久,嘴巴张开,想发出声音,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唯有一双眼睛,早已经被泪水浸透,模糊了视野。

    恍然间,扑鼻的肉香传来。

    附近麻木的人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,双眸露出贪婪的神色,循着肉香找了过去,却是一扇木门内,有人熬煮着一锅汤。

    见有人闯进来,肉汤主人拿着刀红着眼睛,恶狠狠地道:“滚,这是我用我儿子换来的。”

    所有人都看到那汤里上下翻滚着惨白的小儿手臂与大腿,人油花漂浮在水面上,肉香四溢,甚至有半个头颅随着翻滚的开水上下起伏,两只眼睛空洞洞地,森然地看着他们。

    易子相食!

    刘备呆呆地看着这一切。

    在他有限的记忆里,也就记得《左传》《史记》中有记载,如楚伐宋,“敝邑易子而食,析骸以爨”。

    还有三家分晋,韩、魏、赵把晋哀公围在了晋阳一年多,“三国攻晋阳,岁余,引汾水灌其城,城不浸者三版。城中悬釜而炊,易子而食”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隐约还记得桓帝时,河内大旱,赤地千里,百姓易子相食。

    但不管是从史书里看到这些,还是听闻桓帝时的那场灾难,都是冰冷的几个文字而已,又如何有亲眼见到来得更加令人震撼人心。

    直到此时此刻,刘备才明白,从洛阳被迁移走的百姓,日子过得到底有多艰难。

    或者说,他们已经连牲口都不如,连野草都比不了。

    牲口至少有人喂,野草还能生根发芽。

    “大哥,大哥。”

    关羽轻轻地推了一下他,将刘备惊醒过来。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刘备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,直到此时才发现,自己已是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“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关羽小声提醒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刘备想夹马腹催促的卢离开,却发现腿在颤抖,已经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还是关羽在的卢臀上拍了一下,才让马匹继续前行。

    可出了下邽很久,刘备都忘了那两幕。

    如烧红的烙铁,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,如跗骨之蛆,挥之不去.......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徐荣怎么可能不知道刘备绕道下邽。

    七万人马在平原上浩浩荡荡进军,只要不是瞎子,肯定会派斥候探马去监视。

    所以当探马回报,徐荣轻点下颌,说道:“意料之中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段煨道:“看来联军是要从渭河北部走阳陵,从渭桥而来,我等是否提前去设伏?”

    “设伏?”

    徐荣瞥了他一眼,问道:“靠我等这三万兵马去伏击人家七万兵马吗?渭桥又不是什么险峻之地,冬日水枯,就连大河都有能淌水过去之地,更别说渭河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......”

    段煨不太明白,既然选择诱敌深入,又不打埋伏,那诱敌深入还有什么意义?

    徐荣苦笑道:“我军兵少,只能据城而守,关东军粮少,只要坚守两三日,他们就会自行撤退。”

    段煨纳闷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为何还在灞桥,不赶往长安吗?”

    “长安自然是要去的。”

    徐荣思索片刻,蹭地站起来道:“我带一万人去左冯翊,你留下来守住灞桥,一定要守住这里,知道吗?”

    守灞桥?

    关东军不是从北面主攻吗?

    难道他们分兵了?

    段煨不是很清楚,但也是点点头:“好。”

    当下,徐荣领精兵一万,过灞桥,通过长安东郊,往北面左冯翊而去。

    董卓现在的部下兵马其实不止十万,面对关东军与朱儁的威胁,他同样在扩兵,兵力已经接近二十万。

    这些兵马主要集中在长安、左冯翊、阳陵、长陵、安陵、掫城、新丰、下邽等京兆周边城市。

    但新招的兵马战斗力并不是很强,像下邽守军也有三四千人,遇到刘备大军,直接连抵抗都不敢抵抗,弃城逃跑。

    所以董卓的主要战斗力,还是洛阳那点老底子,南军北军加上西凉军并州军等兵马。

    现在长安城中,说是有六万人,实际上只有两万人是老兵,四万的新兵,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处。

    牛辅去迎战朱儁的时候,带了八万人过去,其中一半西凉军老兵,一半新军,被朱儁的十余万大军打得找不着北。

    原本老兵有十万,在刘备打入关中的时候,函谷关、湖县、潼河等战役,就损失了近一万,所以徐荣加上段煨,手底下只有三万老兵。

    徐荣的兵力部署很简单,他决定在左冯翊、阳陵、长陵等地分段阻击,拖延关东军的路线,最终决战地则选择在长安城北。

    第二日,上午隅中刚过,左冯翊县城外,苍凉的地平线上,乌泱泱的人海缓缓向着城池靠拢过来。

    徐荣脸色不悲不喜地望着远方,麾下张绣李蒙等人表情却是十分凝重。

    城内只有两万人,且战斗力极低。

    没有一点前奏,也没有一点准备,战争就这样打响。

    密集的鼓声轰隆隆敲打,号角长鸣。

    刘备军兵分三路,向着城南城北方向移动,这是要兵围左冯翊,从四面攻城。

    等到兵马都准备好之后,仿佛一声令下,全军出击。

    虽然在华阴县的时候,刘备也打造了一些攻城器械,但比不得虎牢关外的情形,云梯总共不到千架。

    艰难苦战半日,联军丢下千余具尸体,如潮水般撤去。

    看着远处撤离的关东军,徐荣毫不犹豫地道:“撤兵,去阳陵!”

    部下张绣不解道:“将军,今日守城并不算艰辛,为何要弃城而去?”

    “不弃城,关东军直接绕过左冯翊,占领阳陵和长陵,补充了军粮,我们就算出城去偷袭他们后方,打得过吗?”

    徐荣瞥了他一眼,西凉人头脑就是简单,一点都不考虑实际问题。

    他现在在左冯翊拖延时间的任务已经完成,关东军的脚步又被耗了一天,但继续待在左冯翊,兵力不够的危险总归是要暴露出来。

    一旦关东军回过神,直接绕开左冯翊去打阳陵,那他到底是出城去追击,还是继续守城?

    出城追击,野外作战打不过。

    守城的话,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阳陵和长陵失守。

    这二城中还是有不少粮草,若是被关东军缴获,那这次计划就会严重受损,这是徐荣不能允许的事情。

    只希望,吕布能够早点回来!

    徐荣看向西方。

    董卓最重要的那支部队,西凉铁骑,也应该快回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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