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火烧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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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均州清风镇

    清风岭其实不是一座山,而是一群山,层峦叠嶂连绵数十里,横亘在均州与荆南之间,一条狭长的山谷是唯一可供车马通行的道路,因为地势甚是险要,自然就有山贼出没剪径图财。

    清风镇就建在均州一侧的谷口位置,一道清澈的溪流穿镇而过,依水而建的各色的客栈、食肆鳞次栉比。既然背靠着盗匪频出的清风岭,这些店铺明里供往来客商打尖歇脚,暗地里自然通着山贼,替他们踩点量活。

    清风镇最大的客栈自然就叫做清风客栈,最好的上房已被财大气粗的范大爷包了下来,住在这的自然就是许存鹿弁胡四孟虎四人。

    范九通一行已经南下,双方约好在荆南的归州城相见,其他弟兄也由张成带着一并去了,有那个山贼义兄坐镇,顺利通过这片山岭,想来不会有任何闪失才对。

    许存四人已在清风镇盘桓了半月,前日才等来稀稀拉拉的一小队官兵。

    朱温如今已出任蔡州讨逆四面行营都统,即将挥师南下围攻蔡州城,赵德諲虽已易帜归降,但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朱老三,还是将麾下重兵都放在山南东道各处重镇戍卫,对朱温的猜忌防范之心表露无遗。

    各大藩镇都心如明镜;乱世之中,打谁家的旗帜仰或是端谁家的饭碗,其实统统都没关系;重要的是,自己的地盘万万不能丢!在如此敏感而又危机四伏的时刻,赵德湮暂时没有多少兴致来处置清风岭上这股小小的山贼。

    按理说,许存诸人身为蔡州逃兵,近日又在均州城做下了惊天巨案,应该速速逃离山南地界才正常,却为何要滞留在清风镇,苦苦等待官兵的到来?

    四人之所以提心吊胆等在这里,只为那晚在府衙大牢,许存故意使下引火烧山之计,他们想看看能否借此机会,逼出赵武这头斑斓猛虎,而如今看来却是枉费心机了!

    胡四晃着脑袋幸灾乐祸:“许老大害人的手段端的是厉害,只可惜赵德諲却是无用了些,就打发这点兵来,守住山口都难,还剿什么山匪?”许存客气奉上胡四一巴掌后,望着远处懒懒散散的官兵也是一脸苦笑,心中想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,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!

    今日天气甚好,刚刚露出的日头就耀眼夺目。蒸腾的水汽已凝聚成薄雾,缭绕在清风岭上。往日巍峨沉稳的群山,在秋日清晨的微风里却变得妩媚异常。金黄色的银杏、艳红的枫叶、葱郁的松柏、晚开的各色野花姹紫嫣红……恐怕号称“国朝山水第一”的展子虔,用他的生花妙笔,也描绘不出清风岭的三分景致。

    疲于奔命的厮杀汉们,总是难得有恬静时光去欣赏身边的风景。

    许存四人望着清风岭看风景,身后也有人望着他们出神。他们满眼都是清风岭瞧不够的风景;而在别人眼里,他们也是一道看不透的风景!

    清风客栈掌柜侯三,年届三旬;生得面白唇薄,细眉狭目,左腮上有个黑痦子,偏偏上面还生就几根黄毛,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模样儿。

    此时,侯三正捋着自己那缕有些稀疏的山羊胡子,偷偷端详着许存诸人,心中暗自揣摩:眼前这四人好生奇怪!不似商贾更不似赶路的旅人,在自己的清风客栈一住就是半月,每日里也不做正事儿,要么在清风镇里四处闲逛,要么坐在这里望着清风岭卖呆;莫不是官府派来的暗探?引来了这队官兵?前日已打发伙计去知会了赵首领,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。

    正在侯三苦苦思索间,那个白净汉子倏地起身,径自施施然走到近前,望着他一脸平静的说道:“烦劳侯掌柜去转告赵武,我是许存,想要见他!”说完不再理会不知所措的侯三,犹自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满脸错愕的侯三眼看着许存走远,才猛然惊觉,自己方才惊愕之下,竟然失手揪下了痦子上那几根宝贝胡须,连忙伸手摸向吃痛的脸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清风岭山寨聚义堂内,高高在上的虎皮大椅中,端坐着紫面虬髯的赵武。他望着堂中客椅上气定神闲的许存问道:“敢问山下那队官兵,可是许兄引来的?”许存一脸平静回答干脆,一个字:“是”。赵武闻听此言双眼凶光爆射:“许兄为何要这般行事?”许存淡淡说道:“自然是想逼你下山了!”“哈哈哈……”赵武朗声大笑“我为何要下山?”许存站起身来,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:“逼你下山自然是为了救你!赵德湮见风使舵已易帜归降,均州城始终还是朱温的地盘,其人心胸狭窄,你们弟兄又曾是他手下叛军,朱温如何能放任你等逍遥自在?”

    许存不惧赵武已凶光毕现,犹自侃侃而谈:“若是许某所料不差,山下那队官兵定会穿谷而过,绕至山后扎营,不为杀敌只为截断尔等退路。清风岭,恐怕就是将来赵德諲献给朱温的见面礼!……”

    赵武也是久经沙场,深谙用兵之道,闻听许存这番话,思忖片刻,便知所言非虚,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,随即收敛目光若有所思。“十日前,我在山谷里曾见过九通哥哥,得知义兄日前遭遇横祸,幸亏许兄出手相救,赵某谢过许兄!”赵武起身,深施一礼后缓声问道:“许兄以为赵某而今该如何应对?”“随我等南下求活!”许存回答的斩钉截铁……

    任凭自己好言相劝,赵武始终犹疑不定,许存暗自唏嘘不已!也怪不得他,此番南行前途不明,除了自家兄弟谁愿舍命跟随?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;许存暗叹一声拱手告辞:“赵兄若信许某,可派人盯住那队官兵,如有异动,以便早做安排,许某这就告辞,今后有事可去归州寻我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自从出了清风岭,许存就一言不发郁郁寡欢,鹿弁三人在身侧好言宽慰着,就连最喜欢与他斗嘴的胡四都收起玩闹,正色相劝:“老大,凡事尽人事听天命!是赵武自己糊涂,你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许存喟然长叹:“若知道赵武如此固执,那日断不该引火烧山,怕是要害了这条好汉啊!”听许存这么说,兄弟几人也都是心中沉郁,再没了嬉笑打闹的心情,闷着头一路向南奔去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归州城,又称秭归,屈夫子故里;地处川鄂咽喉,城池就建在西陵峡两岸,两侧群山环抱,风景如画,一条大江穿城而过,诗仙太白那句“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”便源出于此。此处自商朝建城以来,一直都是沿江贩运,商贾云集的所在,值此乱世之中,自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
    雨暴风骤的江边,一个硕大的酒幌恣意摇摆,上写“临江仙”三个大字随风飘摇,在江风斜雨里颇具诗情画意。

    酒楼内的七八条汉子,却没有半点临风吟诵的雅致心情,正专心致志围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胡饼,上下其手吃的嘴角流油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许存一行来到归州已快月余,却依然还是举步维艰。

    他们目前面临的困局不是如何建功立业,而是如何……吃饭!

    一帮子穷鬼全指着范九通吃喝,当初仓皇出逃已舍弃大部分家财,而今每日都需面对游手好闲,嗷嗷待哺的几十条大肚汉,范九通心中愁肠百结,整日里双眉不展。最初时,还有酒有肉尽心招待着,如今就算是餐餐吃饼,怕也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!可恨那个天杀的孟虎还不知好歹!每日都掐住自己脖子讨要羊腿,范九通每念至此,就欲哭无泪,寻死的心都有了!

    吃饱的鹿弁打着响嗝,瞅瞅坐在身边面如枯槁的范九通,拍拍肩头问道:“老范,为何不和弟兄们一起吃喝,莫不是水仙儿小嫂在家偷偷炖了参汤?”范九通赶紧起身拱拱手,一脸苦涩:“鹿爷莫要说笑,可怜我家水仙儿这几日只能喝米粥度日,胡饼都是先紧着弟兄们用的。”

    想到家中爱妾受苦,情种老范居然有些泪花飒飒,鹿弁见了也是心中不忍,赶紧收起玩笑伸手揽过老范肩头好言劝慰:“知道你老范有难处,莫担心,万事有我!”

    范九通也生就一副玲珑心肝,闻弦音而知雅意,一听鹿弁此话便知事有转圜,赶忙凑近问道:“鹿爷有何打算?”鹿弁笑眯眯的反问道:“老范你偏要守着金山要饭吃?”说罢拍拍自己胸脯:“鹿爷是个悍匪。”又指指张成:“这兄弟是个水贼。”最后指指擦着鼻涕的孟虎:“瞅瞅你虎爷,人高马大,是不是天生的镖师模样?”最后又拍拍老范肩头:“范大爷天纵奇才,自然是货栈掌柜的不二之选咯!”……

    老范眼珠乱转心中盘算:鹿弁张成负责拿货,孟虎胡四负责运货,自己这货栈岂不是无本万利!想不发财都难?

    心中盘算明白,范九通顿时一扫心中阴霾,眉开眼笑的夺过两个胡饼,去寻他的水仙儿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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