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北偏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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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汴州城

    胡四仰面朝天躺在榻上,嘴里不住哼哼唧唧的哀嚎着,痛苦的模样儿就像一条将死的土狗。

    今日,他带人去给驻扎西面的秦贤所部送辎重,不料,却正逢汴州军出城袭营,老兵油子胡四,见势不妙掉头就逃,结果还是被一支箭矢射中了肩膀,要不是腿脚够利索就丢了这条小命。

    辎重营里没有随军郎中,许存拿着把匕首在火上烧了烧,就咬着牙剜下了带着箭头的一块肉。

    孟虎拿在手里掂量一下,言辞凿凿的说“足足二斤有余!”胡四听了此话,就鬼哭狼嚎般的撒起泼来“怪不得鹿哥儿总说是你的肉羊,切这么多作甚?想要生吃吗?”许存慢条斯理地给胡四敷上金疮药,也不急着包扎,一边慢慢欣赏着自己的杰作,一边淡淡地评价道“你的肉太过柴瘦,不宜生食,熬汤或许会好些。”鹿弁在旁边听的乐不开支,眉飞色舞地问胡四“四哥,你喜欢哪般吃法?”

    自己受了伤,还被他们几个没心没肺的取笑,向来不肯吃亏的胡四,就扯着脖子死了爹娘般的哭骂起来“活不得了,活不得了,日日和你们这班吃人贼厮混在一处,哪里还能活得了嘛!”……

    和他们插科打诨胡闹着的许存忽然心有所动,收敛了笑容喃喃自语道“老四说的对,这鬼地方怕是活不得了!”“咱得想法子离开,找地方去活命!”胡四一听许存说到了正事儿,也立马止住搅闹认真听着。

    “如今是个好机会,蔡州军被打乱,咱们正好乘乱而走;”“弁儿明日去探探通往各个方向的路,虎子想法子多准备点路上的吃食,老四儿给信得过的兄弟们透透口风,有愿意走的一并带上……”许存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诸人各自的活计,其余三人频频点头连连称是。

    很多逆天改命的抉择,并非都经过深思熟虑,往往就在一念之间而决定!谁能想到,一个逃出生天的计划,居然是源自于一场关于人肉烹饪方法的研讨,最终却在只言片语间悄然而至!

    要带领兄弟们安全脱离战场,既要避开蔡州军的督战,还得躲开汴州军的攻击,这在平时,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而现在,或许有机会去实现,许存在和兄弟们玩闹时,突然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。

    要走出军营并不困难,任何一个督战监军,都没有理由去阻止辎重运输队自由通行,而要脱离战场就有些困难,战场后方密布追缴逃兵的监军和密探,前方则是汴州军严查细作探子的哨卡,想脱离战场难如登天!

    而此时刚刚经历一番鏖战,双方防区犬牙交错,就有可能找到一个缝隙,让弟兄们安全的走出战场。事实上,通过胡四的辎重队遇袭这件事来看,就说明现在交战双方都不清楚具体的攻防线在哪里,这或许就是机会。

    有了脱离战场的机会,就面临另一个问题,该从哪个方向逃出生天?许存苦思冥想着;汴州城下就是双方交战的主战场,径直往南无异于飞蛾扑火。而东、西、北方向的邻近藩镇,虽然都在隔岸观火,却都严防死守,绝不会放任蔡州兵卒入境。兄弟们要想安然无恙的南下,只有从辎重营出发,在蔡州军势力范围之内,向西北方向而行绕过战场,即便路上被暗探截获,也可谎称是在押运辎重。如果一切顺利,再伺机渡过大河转而南行,或许才有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梳理出明日辎重营的军需派发文牒,特意将西北方向秦贤部的挑选出来,不露痕迹的派发给一起走的三十七名弟兄后,许存就一脸轻松的出了营寨,去附近的军营里逛了逛。

    好人缘的许存无论走到哪里,都有人打着招呼上前来寒暄几句,许存笑容可掬的一一点头回应着,最后才缓步走进了辎重营,找到顶头上司李都尉,向他禀报说,因为手下的队正胡四前几日受伤了,秦贤将军所需军械又甚是繁多,所以自己决定,明天亲自押运辎重前往。

    看着如此尽职尽责的下属,李都尉一脸欣慰连声说道“兄弟,辛苦辛苦!”然后就命营中文书写了份派牒给他。临走前,许存还好心的提醒文书,明日回来后就将胡四的派牒拿来销号,又与督尉大人寒暄几句后,许存这才施施然地回了营。

    运送军需的大车天不亮就出发了,共计八辆,许存看看身边的弟兄不禁心头一黯,留下的弟兄怕是要遭殃了,秦宗权阴险残暴,为了防止逃兵,施行连坐制,每五人为一火,发现一个逃兵杀一火全部。可也没有办法,行事要周密,就不能把人都带出来,万一有人心怀鬼胎,跑去监军那里通风报信就万事皆休了。

    许存回头向军营方向拜了几拜,神色有些戚然!

    车队走了不到一个时辰,许存就命鹿弁领着头车,调整行进路线,通过浮桥渡过大河向西偏北方向赶去。

    又走出不远,就到了蔡州军秦贤部的外围哨卡,一名校尉查看了派牒,核实无误后就予以放行,还好心提醒头车上的鹿弁,方向偏北了,这边走不但绕远了路,而且前方十里附近还在打仗。鹿弁压抑心中狂喜,连连致谢,答应过了哨卡就驶回正道,还满脸懊恼的呵斥着躺在大车上的胡四“都是你个憨货胡乱指引,害得俺们差点走错了道。”胡四翻了个白眼,强忍着没有吱声。

    走出哨卡约摸五六里地,许存喊住车队,叫来兄弟们围在一起,将全部三十八人分成三队;孟虎领武艺最强十五人,从大车上翻出最好的横刀和铁枪,每人腰挎一把刀,手握一杆枪,隐藏于第三、四辆大车后。鹿弁领十人,翻出强弩和羽箭也是人手两把,隐藏于第五,六辆大车之上,自己则领着其余人手,赶着两辆大车走在最前面,又单独拨出两人专门保护胡四,跟在最后一辆大车上。

    然后,还布置了战斗预案如果路上遇见拦阻,无论是蔡州军还是汴州军,都由许存率先与之交涉和观察敌情,如果许存举起左手就暗示开始战斗,鹿弁组率先发射强弩;一轮弩箭射尽时,孟虎组立即冲出去掩杀;许存组抽刀跟进,而后,鹿弁组再手执轻便的羽箭,赶至战场外围精准射杀。

    就这么多人手,如此安排不可谓不精细,可惜人算不如天算!

    车队又走出五六里地,果然遇见一队汴州军,却不知何故,偏偏是从车队后方冲杀过来。

    听见队伍后面传来胡四尖声尖气的大叫声,头车上的许存冷汗直冒,赶紧跳下车指挥反击,幸好弟兄们都是征战多年的厮杀汉,临危不乱,迅速调整身位,稳住阵脚与敌对峙。

    许存仔细打量一番,见这队汴州军只是普通步卒,没有骑兵和弓弩手配合,约摸四十几人与己方实力相当,就暗自横下心要杀开一条血路。

    再没有预案中举手为号的大将之风,许存扯着脖子跳着脚喊道“鹿弁,放弩箭!”,话音未落,鹿弁组早已上弦的弩箭就如飞蝗般射出,汴州军没想到一个普通辎重队居然配有强弩,猝不及防间,被一轮弩箭射翻了七八个。

    “虎子,跟老子冲!”大喊一声后,许存提着刀就率先冲了过去,孟虎挺着一杆铁枪也带人掩杀过去,鹿弁眼看三四个汴州兵在围攻许存,也急红了眼,把自己一组人交给胡四指挥,冲上去提刀砍翻一个汴州兵,也加入了混战。

    许存的刀法是大开大阖攻守兼备,平常三四个汉子近不了身;孟虎则是势大力沉,一力降十会,铁枪横扫过去,即便对手已经拿刀横档,但甫一接触,汴州兵手中刀就火星四溅脱手飞上了天,只能眼睁睁看着孟虎的枪尖划开自己的肚子。鹿弁的刀就是快,出手如电,不求一击毙命,只要对手丧失战斗能力。胡四指挥的弩箭组绝对是又阴又坏,因为是近身厮杀,胡四怕误伤自己人,就命所有人一律瞄着对方屁股大腿招呼,这些部位没有皮甲护着,汴州兵一边奋力搏杀,一边还得提防着身后的暗招子偷袭,实在是苦不堪言。

    短短一炷香工夫,交战双方已胜负立判,汴州兵带头的队正呼喊一声,带着十几名残兵向南退去,许存赶忙喊住已追出去十几步的孟虎,靠坐在大车上大口喘着粗气,命胡四带着人检查战场,清点伤亡准备撤离。

    这一仗,己方死了十三个弟兄,重伤三个;杀敌二十九人,没有俘虏,因为胡四带人挨个都补了刀。

    许存命孟虎把伤员都架上牛车,确定方向后立即撤离,走出去约摸二里地,见旁边有片树林,派鹿弁带人进去侦查,确定没有埋伏后,叫过弟兄们,安排带够干粮和装备,舍弃牛车钻进了树林。

    借着树林掩护,走走停停间已经是黄昏时分,许存估摸一下,离开和汴州兵厮杀的战场已经十余里,这才慢慢放下心来,吩咐弟兄们休息。月上中天时,许存重新整队,清点下来还有二十五位弟兄,包括三名无法行走的重伤员。

    鹿弁见许存面有难色,就主动请缨带着三名伤兵兄弟断后。许存知道逃命的时刻,不能心怀妇人之仁,行差踏错便会葬送全部兄弟的性命,也了解鹿弁性情,就多留了一些干粮给他,默默拍拍他的肩膀,带着其他弟兄先行离开。

    后半夜,鹿弁赶上在树林边等候的许存,众人见他孤身一人前来,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发问,只是沉默的往前走着。

    “干粮留下了。”跟在许存身后的鹿弁低声嘟囔一句,黑夜里,许存脚下不停,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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