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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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怀璧放过米尔撒一次,但是那一次时间很短,只有几天。米尔撒一介武夫,不可能一路逃难还想着给人写信,对象还是南朝不起眼的一个通判,而这个通判又那么巧落在了巡察御史苏晏手中。

    那信究竟是谁写的?

    漠北人?还是大盛的……“自己人”?

    怀璧双手抱胸,低头沉吟。

    此刻方醒悟过来,苏晏一直以来与自己的接触原来都怀有目的。

    燕归楼的巧遇,幽州会馆恰好空出来的房间,胡乱签下的和事书,街头泼地恰到好处的那瓶墨……一起都太巧了。

    若非他有目的而来,怀璧几乎要以为他格外青睐自己,或认出了什么。

    还好只是因为虞远。

    这个念头从怀璧脑中跳出来,她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虞远案像一只带着倒钩的箭簇,足以将每一个靠近的人刮下一层皮来。怀璧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。

    而如果苏晏是受有心人之托引她入瓮呢?

    捕猎手都会挑猎物最感兴趣的东西引诱猎物掉入陷阱。

    对于怀璧来说,没有什么比虞远案和当年采石镇背后的真相更有诱惑力。

    世上就算真有天神,也不会真那么闲,指引米尔撒他们大老远去杀一个十二岁的小孩。

    当年怀璧以为,漠北人因为格外在意虞远,才会追到天狼山中那么一个鲜有外人至的小山谷。

    把心思放在一件事上,掘地三尺,总会有些收获。

    然而此时听了苏晏说起的李狄之事,怀璧心中却倏忽冒出一个新的念头——也许,那个“天神”是个具体的人。

    可还是那句话,若是苏晏故意这么诱惑她呢?

    只要有万一的可能,她的脑袋在脖子上可能就待不了几天了。

    但她却觉得“还好”。

    怀璧觉得自己不可理喻。许是这一晚上抄书抄地神智错乱了。她想。

    苏狗今夜叫她来抄书,定是有意要令她烦躁,瓦解她的防线。

    攻心之术。

    阴险。

    腹诽着,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那些颇具“英雄气概”的字,目光在“天枢阁”三个字上顿了一顿,忽然想到什么:“天枢阁初建时有两位阁主?”

    苏晏见她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,似满意似好整以暇地露出一个笑:“是啊,天枢阁初建时分左师右师,两师并列,各持一枚麒麟符,相持不下时直报陛下定夺。后虞远通敌案发后,左右师门下互相攻讦,俱指责对方协助虞远通敌,还一度酿至械斗的局面。陛下一怒之下裁撤天枢阁,才变为如今一人执掌的局面。”

    “麒麟符?”

    “哦,据说那是进天枢阁图库的钥匙。”苏晏道:“天枢阁本就专师器物偃术,因而阁内机关重重,听闻寻常人入内会被困死其中。就是天枢阁自己的匠人,亦只知一斑、不知全貌。阁中有一间图库,藏着天下器物的设计图,只有持麒麟符才能入内。当年虞远案发,亦是因为图库中的火梨枪图被盗,而不久后,漠北人就造出了火梨枪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怀璧知道。她到京城,多少是因那幅图而起。她想见见陈阁老,问问当年那幅图的真相,那幅所谓虞远献给漠北人的兵器图。

    怀璧还要再问,屋外忽响起一阵脚步,伴着瓦当的叫喊:“少爷,刑部的宋大人来找你!”

    宋大人?谁?

    怀璧拿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。

    “刑部郎中宋祁。”苏晏解释,眉心亦轻轻一皱。

    宋祁?这名字好生熟悉。

    说话间院中已脚步纷杂,怀璧与苏晏走出里间,门外已响起宋祁的朗声:“苏大人,深夜冒昧造访,还望海涵。”

    “宋大人客气了。”苏晏整整衣襟,开门迎客。

    户枢吱呀一动,飒飒风雪一涌而入。苏顾二人衣袂皆被掀起,屋内垂帘漫舞。

    这突入其来的风雪中,怀璧勉强看清了那门框处嵌着的绯色身影。身量高挑偏瘦,一身大红官袍,被风吹的摇摇曳曳,却撼动不了他笔直身形。

    拱手行礼之后,他抬起脸来,那是一张端正到可以摆在厅堂上当模范的脸,浓眉大眼,色正寒芒。

    宋祁?

    原来这就是宋祁?

    “不知宋大人深夜造访寒舍,所为何事?”苏晏一眼瞥见他官袍,便知他是为公事而来。他与刑部一向往来不多,但略略一思白日之事,心中有了计较。

    宋祁道:“今日午时有名女子欲行刺昭阳公主,被公主护卫当街击毙……听闻那名女子在先与苏大人有过争执,还伤了苏大人……此案因关涉公主安危,陛下听说勃然大怒,令连夜彻查,本官深夜叨扰,是想委屈苏大人到刑部一趟,协助调查。冒犯之处,还望苏大人海涵。”

    女子行刺?

    怀璧微愕,下意识看向苏晏——这厮的伤原来是这么来的?

    那女子是谁?

    为何伤了苏晏又要行刺公主。

    怀璧脑中蓦然想起今日街上那胡乱叫自己“相公”的女子,心中惊疑更甚。

    苏晏却神色从容,似早有所料:“宋大人客气了,下官这就随宋大人走一趟。”

    说着便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。宋祁淡淡道了声“多谢”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外面风雪交加。宋祁肩头点点碎雪还未化去,又步入漫天银絮之中。

    这宋祁做事雷厉风行,可不知怎的,怀璧就是看出了一丝意兴阑珊的意味。

    苏晏抬步紧随其后,步履不疾不徐,袍带轻扬,如流云般写意。六出雪花环着他飞舞,落到衣上,与那颜色混为一体。

    有种片雪不沾衣之感。

    更有几分出离于尘世之外的仙气。

    这样子莫说出入刑部,就是被打入死牢,都让人觉得是那主审的狗官颠倒黑白。

    纵是宋祁那么一张端正的脸,都在气场上输了一程。

    这小子,终日着白,端的是心机深沉。

    几人出门后,怀璧径回自己厢房。在屋中坐定不到一瞬,忽然翻箱倒柜,追了出去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幽州会馆的门前,两盏灯笼的微光将两人身形拉的更加颀长。长长瘦瘦,尤显得孤独。

    门前一辆马车,车前倚着一位刑部的捕快,抖了抖剑上的落雪,打了个哈欠。

    苏宋二人相请着出门,刚步下台阶,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脆声:“两位大人稍候!”

    苏晏转过头,见怀璧一路小跑着过来,怀中抱着两件氅衣,微微一愣,唇角不觉牵起一点弧度。

    怀璧身姿矫健如小兽,转眼跑到两人跟前。

    刚站稳,一大块雪团恰自檐头落下,苏晏还未来得及提醒,那雪已“啪嗒”一下砸到怀璧颈间,有一半挂在衣领山,眼看就要滑入颈中。

    苏晏下意识伸出手去,含笑欲替她拂去颈边碎雪:“雪这么大,你待在屋中就是,何必出来给我送……”

    怀璧却丝毫未留意他的举动,亦没工夫去管那雪团,忙忙转向宋祁:“宋大人,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

    苏晏的淡笑僵死在脸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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